nine.
这个地方像是琉璃一样。
她这么想着，从黑暗之处向远处的金碧辉煌走去。
很难想象现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这样一个地方。与深不见底，无人生还的深渊同存，与忍饥挨饿，衣不蔽体的下层同存，这样的一个地方，的确是无法想象。
诺维埃，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在距离下层红雾两千五百米的高处，矗立着一座不夜城。就算是生存条件远远优于下层难民的上层，也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能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不多，而且很多已经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消失掉了。在诺维埃尽头的边缘，那里有着极为罕见的地质奇景，地理学家称之为“奈落之涧”。这极其形象的诠释了那里的地质构造。正如其名，在诺维埃的尽头，有着联通上层，下层直至深渊的谷涧，落差达到可怕的数千米。
诺维埃是个食人无骨的流毒之所，可这个不知饱足的吸血鬼还在吸纳着新鲜的血食，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她走着，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旅行箱，穿着黑色的长风衣，全身上下干净得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和身旁的山谷一样锋利而挺拔。
她的个子不矮但也也不算高挑动人，身体有些削瘦，但藏在一身黑色的衣装中，没有显露出来。一双褐色的眼睛没有四处打量，好像没什么焦点，远远看去，有些无神。
通往远方琉璃之城的路已经不长了，但是风却感觉愈加凌厉，时不时身旁的道路上有一辆高级轿车飞驰而过，将她跟着的队伍远远的甩在后面。虽然温度非常低，走在她前面的人都已经戴上了皮手套，但是她还是**着自己提着皮箱的左手，右手揣在黑色风衣的口袋里。如果细心观察的话不难发现，她暴露出来的左手已经非常粗糙了，全然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队伍行进的很慢，运输补给的车子在靠近诺维埃三千米的地方就不能再发动引擎了，只能靠着人力缓慢的推行。而飞驰而过的豪华轿车完全没有这种顾忌，车上的人有着专用的汽车跑道，检查的关口也完全不一样。
她看了看前方的车队，很长，运输的卡车非常旧了，但是在进入这座城市之前已经由专人清洗打整过，除去了上面的泥土和灰尘。卡车非常沉重，但引擎依旧熄火，由数人在一旁吃力推行，时不时就得停下来歇一歇，严重拖缓了整个队伍的前进速度。
“毕先生，麻烦您了，跟着我们这队人，耽误了您宝贵的时间。”
她看着向她打招呼的车队领队，默默摇了摇头。
那是个穿的不太考究的老头，上身是掉了色的黑夹克，加了绒，下身是灰色布裤，打了补丁，看起来有些皱皱巴巴的。头发已经白了，整张脸上全是皱纹，看过去简直像一个皱缩的干核桃。
“不理会我们这种下等人吗?”他转过身去，刚刚挺直的腰杆又弯下来了，“喂!拉车的，给我麻利点!不然扣所有人工钱!其他人也别给我看着，能腾出手来的全部给我过去帮忙!”
“唉!”
漫天的抱怨声响起，窸窸窣窣地响成了一片，有些慵懒的人开始缓缓挪动自己的身子，努力让这个慢的要命的车队走的稍微快那么一点。
“你!别给我皮!你用没用力我看不出来?给我用劲推!”
领队老头突然抽出腰上的皮带，猛地朝前面一个小工打过去。
“别别别!领队!我用力!我用力!”皮带在那小工**的背上抽出了一道红痕红色的痕迹缓缓地渗出了血丝，那清脆的声响简直像是抽在自己身上，让其他人不禁身体一震。车队终于缓缓地提升了一点速度了，抱怨的声音也突然停止，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她安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既看不出嘲笑，亦看不出同情。但她握住黑色皮箱的手，稍微紧了一点点。
很快，天空从之前的黄昏边缘变成了有些幽暗的漆夜，那座金碧辉煌的城市也变得愈发耀眼起来，灿目到有一点点虚幻。
到了，又到了这个地方。她想着，脚步依旧没有停下。
金属关口那里有着脸部扫描的仪器，领队老头在那里经过检查过后，返回车队，紧接着闭锁的巨大城门被放了下来，由四条钢丝索拉着，让整个大地都轻微的震动了起来。
“所有人，举起双手!放下你们手中的所有物品!等待检查!”
紧接着，漆黑幽深的城门里面传来了热兵器上膛的声音，不太整齐，但是这样反倒能够给人一种可怕的威慑力。
紧接着步伐声响起，穿着墨绿色制服的人端着速发步枪快步走出，步枪前面挂着刺刀，刺刀的刀尖对准了在场车队的每一个人。走在这群人最前面的那个装束明显要比其他人高贵，从肩膀和胸前的挂饰就看得出来，他手里没有武器，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异常干净的白手套，他戴着军官帽，朝着车队这边走来。
“哟，胡伯，好久不见，这次也是来送货?”他笑着，但是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亏大人还记得我，下人我不胜感激。”车队领队低下头，抱着手向军官鞠了一躬。
“知道携带违禁品和非法人员的后果吧，不过你现在想要离开，也由不得你了。”白手套军官的嘴角笑的更加开了。
“明白。”
“搜!”
命令下达之后，持枪队伍在两边排开，稍微空出了中间的一条通路。另外一些穿着相同制服的人鱼贯而出，开始对整个车队展开全方位的检查，所有的卡车货仓被打开，能够装载物品的容器都要被打开，所有人都要用金属探测仪扫描一遍，一旦发出异响就会有持枪人员走近，要求出示金属物品。
她站在队伍的最后面，依旧有些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好像发生的一切完全与她无关。
“你，过来!”一个检查员指着穿着黑色风衣的她，大声叫嚷着。
“大人，还烦请您下令停止对那位穿着黑风衣先生的搜查，她是二阁下要见的人。”车队领队恭恭敬敬地对军官说，先生是对身份显赫但是没有军职人的敬称，在这边是通用于女性的，虽然能够轻易进入诺维埃的人里面，没有多少女性就是了。
“哦?”那位白手套军官走了过来，脸上的笑容多出了几分戏谑，“二阁下要见的人？二阁下要见的人跟你们这群人一起走货运通道？胡伯，您的话，不再好好掂量掂量?”
“下人说的话句句属实，望大人明察。”
白手套军官的嘴角笑得快要裂到耳根，他举起左手，做了一个手势。有两个持枪士兵立刻将胡伯围住，刺刀架在了他的脖颈上，离他的皮肤不到五厘米，只要稍微乱动一下的话，车队领队恐怕就有身首分家的危险。胡伯咽了口唾沫，两只有些浑浊的眼睛透过皱缩起来的眼睑看向穿着笔挺的军人。
白手套军官向车队最后的地方走过去，开始打量眼前这个瘦瘦的女孩子，说不清年纪，但是感觉不会太大，恐怕不会超过二十五岁。身体很瘦削，但是意外的结实，在上层好吃懒做的上等人是不会有着这样的好身板的，身体的发育也不算丰满，但是还是能够勉强区别于一般男人的平板身材。她没有带手套，右手揣在黑色风衣的口袋里，左手攥着一个很精致的黑色手提箱，短头发，梳理得还算整齐，但是没有系马尾也没有扎辫子，面容还算清秀，但是和推车的小工，看守的领队一样，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得有一点点脏。另外就是皮肤，很粗糙，至少算不上水灵细腻，这些附加在面庞上的东西就使原本清秀的女孩看起来普普通通，不足为奇了。如果让她脱掉黑风衣穿上粗麻衣服，完全就是一个仆人或者清洁工的样子。
能从通过诺维埃金属关口的女人，哪个不是细皮嫩肉油光水滑，衣着鲜艳身材火辣?能够和男人一样在诺维埃消受的女人也穿戴得珠光宝气，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来的人无一不是坐在黑色的豪华轿车里，连走路都需要有人护卫和搀扶，怎么可能混杂在一群下等人的车队里面，走崎岖的货运通道?
白手套军官再次做了一个手势，从戒备的队伍里又出来几个拿着速发步枪的军士，排成一排，将上好膛的枪对准站在不远处的她。
“名字。”
“有人吩咐过我，不要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不必要的人。”
她轻轻地说。这是她在这里第一次开口，声音不大，音色既不柔软也不坚硬，原本有着强烈挑衅性质的话被她说出来之后，就好像是汇报工作一样自然和理所当然。
“哦?”
白手套军官的笑容更盛了，但是谁都能察觉到藏在笑容里的愤怒。在他的笑容达到极致然后开始冷却下来的刹那，她从右边的风衣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东西，然后把它掷了出去。
她的手看起来根本就没有翻动，但是一张黑色上面绘着金色纹路的卡片已经出现在了白手套军官的手上，整个过程不到两秒，不仅是一旁持枪的士兵，就连白手套的军官也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手里多出来的卡片。
黑卡，有着诺维埃的家族纹饰，纯金的材料，重量超出一般卡片十倍以上。在金色纹路的中央有一个写意的英文字母s，那是他们口中二阁下的身份象征。
绝对的真货，不可能有别的工匠可以模仿出精确度这么高的黑卡，这可是二阁下只赠给近臣家属和尊贵来客的身份标识，在诺维埃里面可以预支数十万的准货币。身旁的持枪士兵都看得一脸茫然，只有白手套军官的手在微微颤抖，他也没有见过几次这种级别的身份卡，上一次见的时候还因为有所冒犯被降低了军职。
他面庞有些抽搐起来，而一旁等待指挥的士兵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长官手里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属下失礼，请大人恕罪。”白手套军官单腿跪在地上，把黑金色的卡片双手捧在手上，递给前方淡漠的她。其他士兵见状也赶忙收起了端着的步枪，排队在一旁列好。
她走上来，把他手上的黑色卡片拿了起来，随手揣进了黑风衣的口袋里，好像那只是一张可有可无的纸片似的，根本不需要妥善的保管。
“大人，出于安全考虑，还请您告诉我二阁下通行设置的口令，卑职冒犯，还请原谅。”白手套军官保持着单腿跪地的姿势，迟迟不敢起身。
她没有叫他站起来，也许她不知道她应该要这么做?取而代之，她蹲下身子，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
“Money is my lord.（金钱是我的上帝）”
声音很小，恍若无声。
紧接着，她站起来，慢慢的，旁若无人地向前走去。
白手套军官站起来，挥了挥手，所有的士兵立刻停止了检查，架住领队老头的两个士兵松开了架势，到一旁站好，跟其他的士兵一起集合列队。
“所有人，排列!给整只车队放行!”他高声喊着，仿佛害怕有人听不到。
鬼知道那个人是他的士兵，还是穿着黑色风衣，拿着黑色手提箱的她。
金属城门传来了第二次的巨响，连接着内城的大门被缓缓提升，强烈的光芒从被打开的大门缝隙中透露出来，照亮了大门外数百米的黑色路面。那简直像是天国投射出来的光，跟黑夜比起来，眼前的那片地方完完全全处在白天，夜空只不过是这个异常明亮的城市里的装饰品，显得黯淡却深邃。
那片光里面，整座城市真的像是琉璃一样，原本被隔绝的声音涌了出来，很嘈杂，根本听不清里面混杂着什么。但是那群车队的小工，包括穿的落魄的车队领队，全都露出了一种眼神。
渴望，深度的渴望，还有贪婪。一双双眼睛就像是被某种力场给吸引住了，一动不动。直到她走过领队身旁的时候，那个老头子才回过神来，开始大声地吵嚷:
“看什么看!那些是你们能够消受的吗?给我干活!别误了大人的行程!”
说着，他把皮带在货车的车厢上用劲一甩，巨大的声响才把那群眼馋着的小工给惊醒，开始畏畏缩缩地动起身，又哀求着领队不要鞭打，却又忍不住时不时往那边偷瞟的眼神。
她还拿着手提箱，冷冷的夜风将她的风衣衣摆扬起，让本就不健壮的身影显得更加单薄了。但她还在走着，从车队的最后走到了最前面，最后没入那闪耀着不夜城市的炫目光芒之中。
chapter.nine 琉璃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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